蔚蓝的渌口
在渌口古镇,我沉醉于那一抹抹蔚蓝。
去湘江岸不远,是一望无垠的玉米地。根根笔直的茎秆挨挤着,伸展着无数肥阔的叶片,是往昔我只有在电影里才能见到的北方青纱帐。翠色便在午后的骄阳下洪流般漫溢开来,淹没了一旁刚挂出青椒或垂着豆角的菜地,又漫过附近的田埂、农舍与村庄,与远方山峦的苍碧欢然相接,再也分不出彼此。
此刻,天空挟着夏日的朝气与奔放,正铺开辽阔的蔚蓝色。渌口是株洲的新设城区,依旧保持着乡野的素朴,天宇蓝得纯净,像一块巨大的蓝色丝绸,没有一丝侵入的云翳,也无清风吹皱的印痕。漫无际涯的蔚蓝倾泻下来,与热烈奔腾的绿相接。
(资料图)
或许因我伫立的位置离堤岸尚有些距离,湘江雄阔而幽寂,没有丁点涛声入耳,阳光下竟也铺开了深沉、厚实的蔚蓝,与天宇遥相呼应。此时的我,眼里一定也闪着蓝色的光。在渺远的北戴河,我曾见过大海之蓝,幽邃凝重,浩漫铺陈,如童话,似梦境。但内地江河蔚蓝如大海,是第一次遇见。湖南的母亲河湘江,我在永州、衡阳、湘潭,在株洲市区,都只见过她的浑黄、暗灰或澄碧,偏偏在渌口,她铺开了一片蔚蓝。
渌口古镇的街巷也被涂抹上了一层蔚蓝。麻石铺就的老街在蓝色的天幕下悠悠延伸,两旁是木质房屋,屋檐、板壁与门窗都透着古意,像岁月遗存下来的琥珀,无声地诉说着久远的往事。街面不算宽,喧腾而不失宁静,氤氲着烟火气:敞开门脸儿的百货店、日杂店、饭馆,坐在自家门前摇着蒲扇的老者,聚在理发店前闲话家长里短的街邻,安步当车恬然顾盼的行人……
这是一条千年老街,也是渌口之魂,见识过唐宋风雨,明清星月。渌江在古镇与湘水交汇,尔后接洞庭,通长江,达大海。古镇如一颗熠熠明珠,与长沙、武汉、南京等大都会一道镶嵌在同一条黄金水路上,于是有了“小南京”之称。醴陵瓷器等四方货物汇聚而来,又经大大小小的青石板码头装船,输往天南海北。踏着滑溜的麻石,循着往昔商贾的足迹,不禁遥想当年多家旅馆、银楼、木屐鞋店齐聚一街、门庭簇拥的盛况。
大历四年(769年)二月,春风似剪,杨柳依依,杜甫溯湘游衡山,过津口(即今渌口),舟中张望间,怦然心动,急忙让舟子转舵,向枫林掩映的江岸靠拢而来。
他流连老街,畅饮几杯浊酒,又登临咫尺间的伏波岭,瞻拜伏波庙,寻访东汉伏波将军马援屯兵苦练的遗迹,眺望湘水与渌水涛浪滚滚,想到安史之乱后天下事仍然堪忧,“波”并未完全平伏,自己也命途多舛,不免悲从中来,吟诵道:“南岳自兹近,湘流东逝深。……物微限通塞,恻隐仁者心。瓮馀不尽酒,膝有无声琴。圣贤两寂寞,眇眇独开襟。”有了那一抹抹蔚蓝,还有蔚蓝包裹下的世外桃源般的恬适与安逸,心事重重的杜甫或许觉得这里正宜卜居。
然而杜甫终究未能留在渌口,又开始了萧索的漂泊,不久便在凄风苦雨间长眠于湘水的小舟之上。而渌口,因他的短暂徘徊,恒久地留存于文学史,再厚的历史烟尘也掩不住其璀璨光芒。我到来时,华夏大地早已河清海晏,麻石老街和伏波岭上,杜甫的心事了无痕迹。他曾经的忧伤,早已融进天空中的那一抹抹蓝。
阳光还在弥散,天地间的蔚蓝似乎更浓烈了,古镇越发显得安谧、祥和。
(作者:张雄文)(张雄文)